爷爷和竹子打了一辈子交道。村里人说他不仅会用竹子,人也像竹子,身板笔直、清癯有神。
在爷爷年轻时曾和两个同龄人在村里唯一的老竹匠那学手艺,但后面两人都早早结婚放弃了这行,只有爷爷坚持学了下来。老竹匠去世后,爷爷也就成了村里唯一的竹匠。在那时候的村子竹匠是最忙的,家家户户用的扁担、扫帚、畚箕甚至洗锅的刷子都是竹制的。谁家缺啥工具都会写张单子,路过我家时就放在门口的竹箱里,爷爷早起将单子收齐便开始忙碌,村里人三天后会带着钱上门来取。爷爷工作就是这样的形式,几十年来少有涨价,也未曾拖欠。
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看爷爷干活。早上天蒙蒙亮,爷爷就扛着几跟粗长墨绿的竹子一晃一晃地走进大厅,随后拿出手锯将过长的竹子分成长短齐一的小段。劈竹时,爷爷将他磨得无比锋利的竹刀轻微发力卡入竹头,随后用手抵住竹刀另一头双手齐用力将竹段狠狠墩在地上,只听一道道清脆的破裂声,竹子应声成了两半,看劈竹我才明白“势如破竹”是个多么有气势的词。最后爷爷会把它们剖成一根根薄透的竹篾,用于制成各式各样的竹具。
村里人很尊敬爷爷的原因有一点是爷爷做的竹具质量太好。就说各家的畚箕最少也能用几年而不坏,一根扁担用十年也是稀松平常,如果东西坏了爷爷还会提上工具篮子上门修理。时间长了,村里的小孩就喊他“老竹头”,但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,拍了拍他们的屁股就拿着工具回家了。
爷爷空闲下来时会给我做些竹制的小玩意。把竹条两段劈出分明的凹槽,压弯竹条再绑上线,一把“威武”的弓就做好了。我喜欢的不得了,凭着它在村里小孩间逞凶,地位也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水涨船高。但我是要支付报酬的,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爷爷会搬张凳子在院子,把我唤来帮他拔手上的竹刺。那是一双布满沧桑的手,厚厚的老茧硬若石片,沟壑似的裂随手可见,我心里有些发酸,瞪大着双眼,拿起夹子,摆出一幅势必要将竹刺全部拔出的样子。爷爷只是笑笑,另一只手揉揉我的脑袋就闭目养神了。
等到我去镇上读初中时就很少回老家了。爸爸几次想把两老接到镇上住,但是他们都执拗地拒绝了,说是在老家才住得习惯。我有时长假就会回老家,爷爷很愿意和我聊天,他说现在新东西越来越多,很多竹具都用不上了,单子就少了许多,自己到是清闲了。我能感受到爷爷话里面的点点失落。我来到二楼,这里是爷爷放竹具的地方,现在却只剩一种样式,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竹具,形状是一个有盖子的篮子,但却是用很薄的竹片编的,好像不堪放置重物。爷爷说这是给过世老人用的,下葬前将纸钱等祭品放入篮中一并点燃,象征魂魄有归,入土安宁。爷爷叹息一声,这祭篮如今到成了最多求的东西。
寒来暑往,竹子依旧四季常青,挺拔笔直,但爷爷却渐渐佝偻了背,步子也慢了下来。新来村长替爷爷着急,说是他老人家的手艺精妙,是村里的招牌,传承不能断,得找接班人继续学着。爷爷却摇摇头,以前是有两个徒弟,但是后面都嫌难学进城打工去了,现在的年轻人又有谁愿意来学。岁月无情,当屋外墙面上的竹箱布满灰尘;当采竹小道旁的石头爬满地衣,我终于确信,爷爷已经老了。
竹影斑驳,碎光洒洒,明亮的午后爷爷取出了竹刀和磨石,刀刃和石面摩擦出的尖锐声音如同竹叶在抿唇气流下迸发的嘹亮,也亦如一个年代飘渺而忽远的回响。
22中本一班梁家诚美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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