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满天的云彩皆化为霞光。
江水平且静,像是时光也为这方水土驻足,江花红似火,满满当当的开着。
此刻,我抛下所有人,独自站在河畔,这个我梦过无数次的地方。
我是这个时代的主宰,秦淮河畔的万家灯火,扬州三月的十里春风,皆是我国土上最美的风景。可是现在我只是河畔最不起眼的一个人,再也没有人违心赞叹我辉煌的一生。
好风如水,我的心绪顺着风飘了出来。我想起了那个初下扬州的日子,就是那一天,我听见他们说,我是一个昏君。奴隶人民,日夜施工,开凿京杭大运河,只为满足一己私欲。偌大客栈没有一丝声响,亦无声音为我辩驳。我知道,那是我的子民对我的失望。
我从未见过繁华背后的苦难,辉煌背后的流离。京杭大运河的开凿更不知是搭了多少户家庭。我是个罪人,千古罪人。
我不配站在这里,我知道。
可今夜这样微云淡河汉的夜晚里,藏着一种渴望却绝不容许。
花灯从河对岸飘过来,我想起我的都城,那里的夜晚永远不会这么繁华热闹,有的是马蹄声与宵禁。那里永远是四四方方的天空,庄严肃穆的宫殿,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……值得吗,我想,值得让百姓流离失所,值得铁马兵戈,生灵涂炭?
我想起来小时候我怕黑,阿嬷给我唱她家乡的歌:“月娘月光光,骑白马,过阴塘……”她温暖的嗓音能将最浓厚的夜色化去,她给我讲她的家乡,那个满城是花,遍地是水,有着浣纱的女子,有着簪花的姑娘的小城,那里亦埋藏着我从一而终的向往。
我,是真的累了。
我想一觉睡到天亮,我想做一整夜的梦,像今夜一样的梦。
晚风沁人,河畔杨柳拂着水面。
灯火明灭,歌声停歇,我听见有人远远的唤我小名,记忆里一般的柔软,但不太真切……
我离开的时候,明月倒映在江心,晃漾成细碎的光,光芒溯洄,照亮了我看不见的彼岸。潮水轻轻上涌,将满天的星辰映成最神秘灿烂的图腾。
远方有笛声悠悠传来,闭着眼,我念:“暮江平不动,春花满正开。流月将波去,潮水带星来。”
天渐渐的黑了,在一片白茫茫的柳絮中,我隐约看见一叶扁舟张帆渡向河中央,然后它停了下来,摆渡人结缆于河洲。
这时,周围忽然亮了,才明白是月亮从云中出来,竟然将河畔江树都映照的清晰无比,我这才看见这艘船是非常的精细的,上面隐约可见亭台楼阁,船窗上还见精巧镌刻的花式,是扬州近年来流行的船楼,船楼并不吵闹,只是隐隐约约传来歌声。
此时的风也极好,温温柔柔的像要醉了去。江花起初被黑暗淹没,后来在月色中竟莹莹发起光来,连花影都那么相得映彰,真是一个极好极难得的夜晚。
在这样的夜晚里,不知怎的,我脑海里一片空白,官海沉浮,百姓疾苦,竟是什么烦心事也想不起来,就好像连不远处的君王,也不用像平时般小心奉承。远处有人在放花灯,有商贩叫卖——连叫卖声都不显刺耳。吴侬软语,像这座城市的温软包容。
我不知在这站了多久,以一种平和又微妙的心态。我竟忘了我一开始是来守护君王的,我有一瞬间觉得,我与那九五至尊在今夜也是平等的。我看见明月已升至中空,星光熹微,小贩们都收摊了,连花灯都显得零零落落。
我想提醒君王夜深了,忽而远方有笛声悠悠传来,我听见君王在念:“暮江平不动,春花满正开。流月将波去,潮水带星来。”那声音似乎也被扬州的风灌醉,有着不可思议的柔软。
我恍惚了一瞬,自然而然道:“张帆渡柳蒲,结缆隐梅州。月色含江树,花影覆船楼。”
夜应该是很深了,我想。
19中本三班 朱翔宇